途搭川藏線 | 致敬經典

撰文/攝影：童安

日本茶道大師山上宗二在他的作品《山上宗二記》中寫到：「いちごいちえ（一期一會）」，文中的「一期」表示人的一生，「一會」意味僅有的一次相會，連起來是說人一生僅有的一次緣分，用來總結我徒搭川藏線的經歷再好不過了。

六年，像是不痛不癢的劫，趁時光正好，經典永存，我筆書那一路旅程。以下線路僅供參考：

DAY1 成都-康定 330KM 佛誕日禮，始困23歲
DAY2 康定-理塘 270KM 仙鶴駐地，一壺甜茶
DAY3 理塘-如美 370KM 少年幻覺，如美晨霧
DAY4 如美-波密 521KM 再遇無期，停在左貢
DAY5 波密-林芝 227KM 邂逅夢境，南迦巴瓦
DAY6 林芝-拉薩 400KM 見或不見，回憶消逝

我們一生中總會經歷一些改變自己命運的事情，6年後再去看那段經歷，除了熱血還是熱血，朋友說新修的川藏線，再也沒有通麥天險了；你還能想起然烏湖的石鍋雞嗎。

我以前覺得活在回憶里好窩囊，可現在覺得能有過去可憶生命是多麼絢爛。我在半個輪迴里寫往日餘溫，無論走過幾條通往拉薩的道路，沒有一條路的景色能超過川藏線318國道。

「在這一篇致敬經典的文章里，我會在每個小章節前寫一個濃縮的故事，如果感興趣移步我的滯銷書《親愛的陌生人》。」

DAY1 成都-康定 330KM

他說，你信嗎，人到了一定年齡，
就會知道自己要往哪走，
在你放肆的嘗過了各種生活的苦樂之後，
還能不摒棄本性，活得坦誠，友好樂活。
——《一個喇叭》

2014年的5月，我開始徒搭川藏線，起點是成都，終點是拉薩。我心裏挺慶幸的，可以在很年輕的時候，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

從雙流走成雅高速，第一次嘗到搭車的苦澀，在太陽底下站了兩個點，第一輛是警察叔叔幫我去攔的，第二輛車是經歷兩個小時烈日的洗禮後攔到的，這搭車的第一天命運就開始和我講道理，沒有什麼事情是不需要等待的，貴在堅持。

這一路除了人情暖意，還有川藏線上五月的色彩。我愛及了那些建在河谷里的房子，周圍是水漫過的綠色，五月的草溫柔的治癒着眼睛，是介於翠綠和青綠之間的綠，是一種調色板也配不出來的綠，層層疊疊。

我好似要看盡世間所有的綠色，你可能見過麥子的綠，梧桐的綠，玉石的綠，湖水的綠，青黃的水草的綠，但這些都不夠。不夠柔和溫婉，不夠雅致動人，我視線所觸的是一幅畫軸，畫裏層巒盡染，層次分明，匯成一片綠色的汪洋。

到了瀘定之後，眼看着一輛又一輛空車從我身邊經過，很無奈，直到我都要放棄了攔到一輛直達康定的車，司機說這是機緣，可我當時並怎麼相信機緣。

司機是個很有意思的喇嘛，聽了很多他的故事之後，我問他，你23歲的時候在做什麼？他笑着說，那時也許在拉薩放羊吧。他說你信嗎，人總是要到了一定年齡之後，就會知道自己要往哪裏走，在你放肆的嘗過了各種生活的苦樂之後。

「晚上九點到了康定，我們一起吃了頓飯，人海告別。」

DAY2 康定-理塘 270KM

我一直覺得答應別人的事情，
你也許會找各種理由做不到；
但一旦你答應了自己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可能辜負你的人，
所以你不可以。——《答應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農曆四月八號是康定的跑馬節，藏族人相約去跑馬山唱歌跳舞賀慶佛誕，在市內搭載了第一輛車前往折多山。

我在山頂被凍成雕塑，眼前的藍天白雲，經幡佛拜，不僅驚艷着我的視覺更震撼着我的世界，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和這樣的生活，很久後我才發現，是這些經歷逐漸塑造着一個更寬闊的我。

很多騎行的車隊在埡口停下來，他們站在山巔嘶喊，仿佛要告知全世界我來了。騎行318真的很考驗毅力，而這些人不到拉薩決不罷休。

我一直覺得答應別人的事情，你也許會找各種理由做不到，但一旦你答應了自己，就一定要做到，這個世界有太多可能辜負你的人，所以你不可以。

DAY3 理塘-如美 370KM

某個高反嚴重的晚上，後腦疼的我只想不停敲打，
心裏突然崩塌了，感覺累到極點。
迷迷糊糊的對着空氣講心裏話，
能不能為我講個笑話，我就為你放棄流浪；
當你雙手合十，可否為我唱一首輓歌。
很多人問我，徒搭的意義是什麼，
我那天想了很久，也一直以為沒有，原來不是的，
我想在下一個路口相逢不一樣的自己。
——《關於幻覺》

夜宿理塘，沒能逃過高反，去寺廟轉經時遇見一位藏族姐姐，她不會說漢語，在得知我頭疼之後比劃的手勢讓我和她回家給我煮了一壺酥油茶，那一刻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讓我震撼，她的小孩看着我，羞澀又好奇，眨巴着眼睛，黝黑的臉上都是清澈的安慰。

搭到一輛前往竹巴龍的車，我從山上俯看金沙江，不是想像中的壯觀而是意外的蜿蜒，江水柔和的盤踞在山谷之中，川藏線的界碑佇立在石橋上，一條江一座橋，隔開了兩個省份，生活在這兩邊的人，有着不一樣的歸宿。

隨着車輛後退，景色像一部快速放映的幻燈片，美到極致的東西往往沒有形容詞來描述，美艷的措辭顯得空洞，平淡的語言顯得膚淺，我只能告訴那些未曾見的人說，它的美，唯有目集你才會懂，天空透亮，雄鷹割據，阜林深處升起炊煙，遠若神邸。

川藏線的每一處都是那麼靜，無論你懺悔還是祝福，它都會給你包容和踏實。它會說你不要害怕，勇敢的往前走，昨日已斃。這些勇敢的回聲在幽谷里回溯，從五面八方體貼的貫入我的耳里，滿山的神明，你可以放下一切雜念，做一個真實又脆弱的自己。

傍晚翻越那拉山時開始下雪且逐漸起霧，整座山仿佛只有我們一輛車，司機開始念經，每到轉彎處，那些經幡像是為了呼應他，恣肆的飛揚，即使我聽不懂也被感染，偶爾我也會猶疑為什麼要這麼苦逼的走川藏線，但好像只有做了才沒有那麼糾結。

DAY4 如美-波密 521KM 

這樣的左貢，你在背後叫我姐姐
高原紅遮不住你的羞澀，眼睛倒影着清澈的天空
有時候我們語不能識卻互相信任
有時候我們語音詳熟卻假裝不懂
除了姐姐和再見這四個字，微笑是我們唯一的溝通方式
我會跟着你回家，喝一碗阿媽煮的的酥油茶
我的巧克力分你一半，你清澈的定格在我的鏡頭中
那樣天真的憂傷，你是否也想過
什麼時候可以走出，四面環山的絕境
不用像阿爸一樣，日出趕牛，日落圈養，日復一日
——《我的人生不會再遇到左貢故事》

從如美鎮出發時，天還未亮，司機夫婦已經在等我。四周的山，像潛伏的獵人窺伺着四方，狗吠一聲接一聲，響亮兇惡，依舊不能喚起疲憊在夢中的旅人。六點半，天青色，群山被霧氣環繞，山路搖曳着高低起伏的光，光穿梭在霧裏。

從如美鎮到邦達我們翻過覺巴山，業拉山，怒江72拐，最終駛出左貢，我搭車的時候發生過很多故事，但關於左貢，我的人生不會再遇到第二個，這世界上有一種善意，你可能不相信，我們聽不懂對方在講什麼，卻彼此信任。

我迷路時，有一對父子給我帶路陪我等車，分開時我沒來得及和他們告別，車子駛出兵站後女主人突然說，這麼晚了不知道那孩子跟他爸爸在等誰，我蹭得坐起來，看着後視鏡里的身影越來越遠，心裏五味雜全，很難過回不去。

DAY5 波密-林芝 227KM 

我似乎感覺到，以後在生活中，
我還是會碰見這樣的等待和被拒絕，
那時我是否會想起，曾經的這個雨天，
我在波密的一切堅持。
——《我喜歡的堅持》

在波密的雨里淋了三個小時沒等到車，不耐煩的時候我會看看遠處的雪山，我似乎能感覺到，以後的生活中我還會碰見這樣的等待和被拒絕，那時我是否會想起，曾經的這個雨天，在波密的堅持，可能以後再碰到，會覺得一切都不是最糟的，都可以解決。

直至中午攔了一輛貨車，但是從通麥到八一鎮走了近十個小時，通麥天險在修路，車子只能一輛一輛過，翻山的時候我坐在副駕上很忐忑，旁邊就是萬丈深淵。

歷經波折車子開到山頂，火燒的南迦巴瓦坐落在天幕里，黃昏向晚，山霧繚繞，彩色的雪峰，是那樣醒目，不輕易顯露的三角峰體，讓人熱淚盈眶。

緊接着車輛駛向暮色里的色季拉山，明明滅滅的燈光環山鋪墊，俯視是鬼火若現，霧氣氤墊，瀰漫山谷。無數次，我夢到這片溫柔的平和，是不是每個天真的人，心裏都有一片淨土，你總是很想很想，用盡一起辦法保護它。

天黑的很快，車輛無法在山頂逗留，那樣美的景象也只能被我印在腦海中。後來我在日記中寫道：我錯過了邦達到波密的風景，錯過了通麥到然烏的風景，錯過了魯朗到八一的風景，但我的眼睛就是快門，膠片存於腦海，等它變成了泛黃的舊照片，我再拿出來炫耀給我的子孫。

DAY6 林芝-拉薩 400KM 

我知道，
長安裏帶我搭車去日喀則的那些日子已經消失。
——《再見，回憶》

第六天，我看到天空中大片的雲朵向我微笑，車輛在一個平和的傍晚抵達拉薩。晚上八點，這座城市沒有任何要日落的跡象。抵達之後，我意外的平靜，可見做一件事情，過程是多麼重要，到了終點，反倒沒有那麼感慨了。

長安裏帶我去日喀則的那些日子已經消失，為了一個承諾我第二次來西藏，大自然賦予這片土地的虔誠已經慢慢被那些想要洗滌心靈人消耗。拉薩的夜晚，異鄉的新鮮感，我雙手插在口袋，漫無目的的行走。

走到小昭寺門口，讓我想起一個鏡頭，一個男人拉起跪在寺廟門口的女人堅定的說我們結婚吧，這部劇叫《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青春里，我們有過多少衝動和自以為是的確定，六年後去看，私心覺得那些青春里的盲目衝動和自以為是的確定真酷。

我曾經問好友竹年為什麼要來拉薩？竹年說，拉薩的天空好藍啊。我當時好想告訴她，其實哈爾濱的天空也很藍，可我最終沒有，因為每個人的青春里都有一個拉薩。環顧四周在這個遍地神佛的地方，22歲的我是那樣安靜，安靜的看着天，看着雲。

坐在大昭寺的門口曬太陽，下午三點的陽光照在漆紅的排椅上，我戴着白色的帽子，望着天空中流動的雲朵，沐浴着十萬神明的福澤，看人來人往，桑煙徐徐，遠山泛着褚青的光澤，陰坡和陽坡，折射出愜意的弧度。

那些白髮蒼蒼的老者跪着佛宗，有時候你理解不了信仰，依舊被他們折服；有時候你不需要理解，你會被感染，會自卑和感到貧瘠，恰是這些年輕時遼闊又美善的經歷塑造了一個意外純良和無比虔誠的我。

童安
旅日自媒體人
不想當詩人的旅行者不是好的攝影師
旅行，寫詩，攝影，星球流浪
著有書籍《親愛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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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童安的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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