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 夏日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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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攝影:童安

我在炎炎夏日裏抵達喀什葛爾,佔盡了季候的優勢,所有視覺的新鮮感讓我應目不暇,讓我有種恍惚。

好似夏天的愉悅應該分兩種,開心和很開心;夏天的溫度分兩種,膚感和超膚感;夏天的味道分兩種,喀什的以及喀什以外;所有一切超自然的感受是對喀什初印象的反射。

這座城市像一個幸福的圓,粉紅色的城廓,濃烈的人情,鋪天蓋地的果香,酸奶刨冰的魔術,羊皮聲樂的連續,曲巷門戶的精美,時間的落差像是延續了生命的長度,任由我在晚上十點半的日落里尋找一切浪漫的可能。

我要在黃昏趕上一駕馬車入城

車上裝着十二木卡姆

裝着帕米爾的山川和草原

裝着陽光星辰和牛羊遍地

且歌且行臨近喀什臨近你

我整理好花帽就命所有的樂器奏鳴

彈出一千零一夜的浪漫

給你踮腳張望的古城

爬上半個月亮

——《古城二三》

坐在老城的咖啡館裏,我隨手寫下平鋪的詩,它笨拙得組合起南疆的樂理和地貌妄圖傳遞震撼,沒有雕文砌字和欲說還休,只是坦坦蕩蕩的表達愛意,讚美以及竭盡所能的抒情,這猝不及防的坦白像極了喀什和生活在這裏的人,率直又樸拙。

我生自絲綢之路的起點長安,抵達絲綢之路的國之邊境喀什,我比來自其他城市的人更易觸動,在穿越漫長的沙漠戈壁里,我仿佛窺到千年前在大唐繁盛過的疏勒樂舞,那來自十二木卡姆的表演驚艷着盛世中的眾人。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寫到:「一連串無可超越的絕境,一重重無與倫比的壯美,一系列無法複製的偉大,包圍着你,征服着你,粉碎着你,又收納着你。你失去了,好不容易重新找回,卻是另一個你」。他感慨着我的感慨。

當我頓足眺望帕米爾高原的時候,喀什葛爾古城從戈壁中升起,鑲嵌在巍峨的雪山和蒼茫的荒漠中。幾千年裏,王城建了又廢,廢了又立,探險家和侵旅者像一幕幕戲劇,商隊和僧侶,你來我往,東西延續。

從小乘佛教到大乘佛教,鳩摩羅什在這裏悟道,玄奘重書經著,誰又能料到最終留下的是伊斯蘭教。有人說喀什不僅是中亞商貿的匯集地,更是世界文明的集散地,我們總能在這裏找到中亞、地中海、印度、甚至歐洲的影子。

如今這裏生活着90%的維族人,講着和周邊斯坦國同屬突厥語族的維語,使用阿拉伯字母拼成的維文,他們的信仰屬於伊斯蘭教的遜尼派。當地人的生活做派講究又體面,哪怕是路邊的小攤販也都穿戴得體。

人們見面會禮節性的握手,年齡再大的老嫗也會穿着裙子以及佩戴項鍊,再小的孩童也會打扮得淑女和紳士,街上售賣的玩意也都是一些雕琢精美的果盤和樂器,市集是遊客的市集,更是當地人的街市。

如果不是旅行有期限,我能一直待在葛爾古城,聽四時回聲的弧度,從茶館到禮拜堂,從高門外的花圃到巴紮上的行人。

如果流光不滅,你也會一眼萬年,西域真實,民風慷慨,熱瓦普傳遍城廓,波斯斜紋觸感柔軟,歐巴羅人的精緻,牛羊巴扎的熱鬧,一場穿越的浮想聯翩。

如果你讀過《追風箏的人》,那剛好繭波哩影,身臨其境,你也曾為「for you,a thousand times ove」觸動過嗎。

如果的最後,是一場魘嶼玖話,同伴說我在喀什不好好說話,可我說得都是心裏話。

這仲夏的城廓宛如一顆令人愉悅的聲音膠囊。

你聽,教堂的鐘聲,不同教會送來祈禱的聲音,

廣場上孩童追趕群鴿興奮的尖叫,

塔吉克族的小女孩用不熟練的漢語說你好的聲音,

酸奶調製的蹬蹬的聲音,烤包子發出呲啦呲啦的聲音,

連想像都不能做到的事情,沒完沒了的,

這幸福的音波,抵達每一條種有桑葚的街道。

你看,我在好好說話,情真意切。

 

SUMMER四時弧聲

喀什的白日,節奏分明,緩慢在清晨(9-11)甦醒,抵達巷子中每一家女主人的視野,她們熱情的用維語交談,然後散去;中午(12-14)是盛裝開場,街邊的商店依次開鋪,巴紮上的老闆緊鑼旗鼓的吆喝。

人們看起來忙碌的眼中又有着和氣場極不相符的閒散,就好像在喀什慢就是慢,不摻雜忙裏偷閒,人們漫悠地喝茶,出攤,禮拜,擺弄琴弦,東張西望,焦慮不曾到訪過他們眼裏,這淡然的樣子讓人着迷。

黃昏(20-21點)是自由的高光時刻,當地人聚在街邊的茶館,無所事事的聊天,無所事事的散步,碰到熟人,握手着寒暄或是邀請,無一不透露着講究。

有時候我會覺得,體面無關貧窮富貴,先進落後,也不僅僅是見識廣博的侃侃而談;有時候,體面是滲透在血液里的傳承,對先輩的延續,對幾千年生活方式和生活習俗的承襲。

而我眼裏的體面是他們的日常生活,比如出門一定是西裝皮鞋,一定是佩戴精緻的四角花帽,一定會喝茶,種花,彈琴,禮貌的問候,這種生活方式是在漫長的時光中浸漬了兩千年的結果,它沒有斷代隔層,它不是一朝一夕,它就那樣不動聲色的長長久久的跟隨一個民族成長,再也沒有離開。

午夜(22-0)是結束前的寂靜,砍價的遊客此時是最好出擊的時刻,熱鬧的店鋪陸續打烊,活潑的孩童接連回家,只剩酒吧里喝着烏啤的旅人。

吧枱前的歌手原本用來表演十二木卡姆的天賦逐漸被流行音樂所消磨,我似乎嗅到了一些什麼,關於當下的維族年輕人,我始終希望他們可以繼續傳承,這樣講究的做派消失了多可惜。

很多時候,我迷失在喀什的聲光影畫裏,它的四時循環的出現在我之後的夢裏,我會有點羨慕它與時間同在,是真切飽滿的一起流動,每一個時辰都有不同的內容,白日漫長,漫長的有意義,那長的緩慢和真切宛如一幅時光流逝圖。

 

SUMME  玐億流光

我到過西藏,見過藏地的絕美,人們講究,一針一線,一窗一瓦;如今我站在喀什,是精巧的美。逛不膩的葛爾古城,這座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的生土建築群,被兩千多年的歲月洗磨的越發明麗。

古城就像一座低矮的山丘,房子全部都是建在山上,沿着山體一層一層地推上去,形成無序而不雜亂,錯落但有致的「喀什噶爾風格」。

城裏家家戶戶的門口都種着夾竹桃和桑葚樹,有一個當地的小女孩告訴我,種桑葚樹是為了可以和鄰居分享。

她讓我做一個假設,她說夏日傍晚,鄰居們都會坐在自己的門前,搖一搖桑葚樹就會掉下來很多果子,大家一邊聊天一邊分享食物多快活。

我帶着這個故事在古城晃了三天,莫名的開心,笑得合不攏嘴,那種說清道不明的快樂籠罩着我,像一片夏日的陰涼,和我隨行,自在愜意。

在喀什,我發現微笑是生動的,飽含着自信和地氣。月牙的弧度,明星的眼眸,如水的溫情,像山河的集匯;也是在喀什,我發現熱情可以那麼張揚,率真的問候每一個遇到的陌生人。

還是在喀什,我發現美就是美,不需要在美院十幾年如一年的接受教育,不需要周末忙碌的趕去美術班,那些美是喀什人與生俱來的天賦和生活對他們的教養。

走在花花綠綠的巷子,目光很容易出軌,前一秒的是一面古波斯斜紋地毯,後一秒便被拐到一扇蒂芙尼藍的窗戶,甚至是鋪面上的擺件、簾幕、氈毯、雕花酒壺,木刻果盤,鑲着紅寶石的手釧和耳墜,瞳孔第一次覺得自己慢半拍,只能被繼續蠱惑。

 

SUMMER繭波哩影

1978年的阿富汗喀布爾,繁華的集市,成群的羊群,嬉鬧的兒童 一隻藍風箏飛過,哈桑在路上拼命奔跑,要為阿米爾撿到切斷的一隻漂亮的風箏,他奔跑出去又轉身微笑大叫着說着:or you,a thousand times over。這句話一遍又一遍挑戰着我的淚腺。

電影的取景地就在古城東邊的百年老茶館,每天都能看到慕名而來的人,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說,這家店服務超級一般,茶和其他家也沒有區別,但每個影迷心裏都有一個追風箏的人。

「我夢想鮮花在喀布爾能再盛放,酒館茶樓都響起動聽的音樂,風箏也能再度在天空飛翔。我夢想你能回來,重溫童年時光,你會發現忠心的朋友在等着你。—願神與你同在,哈山」

男主人公讀着不僅僅是少年玩伴的信走上了與自己和解的道路,風箏是承諾和信任,更是付出,而我好像走了很久也才走到這裏,喀什也不僅僅是喀什。

我心裏的那個少年說,我還是會毫無猶豫的為你去追風箏。我會記得,阿熱亞路上的暢懷大笑,記得南疆的晚八點,葛爾古城的陽光,記得桑葚的香氣和西瓜的清甜,記得果仁雪糕的甜蜜和開懷,記得所有戀目不舍和緩緩告別,記得旅途的新鮮和成長的自己。

 

SUMMER魘嶼玖話

在夢魘的島嶼上,(同伴)你說我不好好說話,可我說的都是最珍貴的心裏話,所有純粹飽滿的人和物構成喀什最豐盛的美和最生動的幸福。

這感知出沒在日常,是陽光慷慨的鋪灑在教堂綠色的穹頂上,潔白的婚紗秒殺攝影師的快門,坐在自家門口誦讀古蘭經的居民;不知道哪個巷子竄出來的小傢伙羞澀着問我,姐姐,我可以親你一下嗎;還有古舊的夜巷裏一塊錢一支果仁雪糕,甜過古往今來的所有告白。

親愛的,我沒有說謊,喀什就是這麼令人愉悅,冥冥中的,我像是前世今生的訪客,不然怎麼就逛幾條巷子,遇見幾個人,吃了幾頓飯,就會有這麼多快樂。

我逛巷子的時候什麼也沒有想,就是很快樂,小孩們朝我打招呼,慌張的反倒是我。

那盛放的眸子傳遞着她們的陽光和純真,這些都是城市裏鮮少會碰到的際遇,這些際遇打開着人與人最原始的交往,炙熱又坦誠。初次見面就可以談夢想,談喜歡的事物,談遠方和悲傷,多麼有意思。

喀什啊,大概是最像夢的一場旅行,這美得像詩一般的夏日迷城,我遊走在裏面,流連忘返。

坐上返程的飛機上,我才發現,暮色從來沒有四合,只是我離它越來越遠。

三萬英尺的高空,雪山倒影着回憶,那幸福的經過像我年少時疊過的千紙鶴,它從絲綢之路的起點長安一路翻山越嶺飛到絲綢之路的國之邊界,回身在我魂牽夢繞的帕米爾高原上,輕聲呢喃着千山萬水的祝福,我身之震撼,這慷慨的回禮讓我熱淚盈眶。


童安
旅日自媒體人
不想當詩人的旅行者不是好的攝影師
旅行,寫詩,攝影,星球流浪
著有書籍《親愛的陌生人》
微信公眾號:童安的LP
豆瓣:童安的LP
原文网址:https://www.douban.com/note/758523492/?_i=9638493pxYbp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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