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冰川 不丹边境的蓝色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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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攝影:童安

2019年飛往西藏的機票因為突來的疫情強制性取消,我甚至堅持到了最後一天,也沒能如願。

2021年40冰川已不對外開放,有人說因為政治敏感,有人說因為事故多發,總之不能去,那一刻我像極了一個坐在機場裡等一艘船的人,有點難過,有點不甘,也萬萬沒有想到能在年末前往,這份舊年的祝福和新年的禮物讓我始料未及。

你相信奇蹟嗎?我後來開始信了,你有多少意願便會得到多少成全。

前往40冰川的這趟旅行難度超越了我以往的每一次。連續48小時的頭疼,心慌,甚至噁心,一想哭就抬頭看看。

有人問,旅行嘛,為什麼要這麼求虐?我說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做這件事情,我等了好久,也期待了好久,我一定要去看看,它也在等我,甚至在那裡等了一萬年。我想起王小波在《黃金時代》裡的感慨:「那些將要去的地方,都是素未謀面的故鄉。」而我,深信不疑。

我們在拉薩休息一天,便開始前往40冰川。

冰川位於西藏的山南和不丹的邊境線上,往返拉薩800多公里。我們的路線是這樣,從拉薩出發經過羊卓雍措後到達浪卡子縣,然後轉向世界海拔最高的淡水湖普姆雍措,沿着普姆南岸穿越草原,最後抵達目的地,一共兩天時間,如果沒有可愛的逞強,我大概沒有勇氣堅持兩天。

我又看到了冬日的羊卓雍措,季候將所有溫柔都凝練成羊湖藍,這世上沒有一種藍色能與它媲美;初逢普姆藍冰,似結未結,靜止如鏡,雪山剪影,我觸手可得;最後是無與倫比的40冰川,挑戰着身體的極限。

我接二連三的問神明,怎能如此偏心,將最壯觀,絕美,精妙的色彩和輪廓給了自然。

 

又見羊卓|鑲嵌在群山之中的高原珊瑚

距離拉薩約70公里,羊湖宛若絲帶鑲嵌在綿延的喜馬拉雅群山中。因為要翻山,我們從5030米的崗巴拉山口俯瞰,湖面靜止,一派蔚藍。

湖西是高達7206米高的寧金抗沙峰,後藏最重要的神山,也是西藏傳統四大神山之一,「寧金抗沙」的意思是「夜叉神住在高貴的雪山上」,神秘又傲慢,雪峰凌駕於聖湖之上,把雅魯藏布江和羊卓雍湖隔開。

在藏語中「羊」是指上面;「卓」代表牧場;「雍」即碧玉;「措」是湖,羊卓雍措連起來是「上面牧場的碧玉之湖」,所以它又叫碧玉湖。

站在一號觀景台俯瞰羊湖,那場景像極了海子在《九月》裡的寬闊:「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

在藏族人心中它被看做是「神女散落的綠松石耳墜」,因為無論你在哪個角度,都不能看到羊卓的全貌。

她的身軀蜿蜒在130公里的群山中,只有在地圖上你才能驚喜的發現她猶如耳墜,鑲嵌在山的耳輪之上。不同時刻陽光的照射,羊湖會顯現出層次極其豐富的藍色,如夢似幻。

藏族人崇拜羊卓雍措,不僅是因為它能幫助人們找到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更多的是將她奉為羊卓雍措達欽姆(藏區的女護法神),兼具多重神力,所以虔誠的佛教徒每年都要繞湖一圈,這等於他們到拉薩朝聖一次,這樣至少佛會保佑他這一年吉祥如意。

 

初逢普姆 | 世界屋脊上的一村一寺一湖

我沉默,神用了怎樣的指引,才召喚有緣人來到這裡。普姆雍措有多隱秘,就有多聖潔。超過5000米高的湖面,隱藏在喜馬拉雅北麓的雪山群落,全世界獨有的高海拔藍冰,蓮花生大師曾在此地修行的傳說,還有藏族人日復一日朝聖的執着,都讓普姆雍措顯得神渺。

普姆在藏語中是「少女」的意思,湖邊有神山庫拉岡日圍繞,遠遠眺望,就像少女躺在冬日閃耀着白色光芒的雪山懷抱中,陽光透過雲層照在湖面上,湛藍清透,層次分明,上面是冰雪的世界,下面湖面如鏡,雪山與湖泊交融。

與湖相依的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行政村推村(5070米),氧氣含量只有內地的一半,全村都是牧民,以放羊為生;村裡唯一的寺廟推寺,建在普姆雍措湖邊的一個懸崖處,已有500年的歷史,站在寺廟任意的方位都可以看到對面綿延的雪山湖泊。

我們當天在推寺住宿,海拔5300米高的夜晚,高反慢慢靠近我們每個人,有人頭疼欲裂,有人產生幻覺,有人一直痛哭乾嘔,我幾乎每隔半小時醒來一次,深夜的寂靜放大一切不安的感官。

後來我想,儘管是這樣的環境,儘管棉被潮濕的好像能滴水,儘管後腦好像無數人撕扯,儘管眼淚就在眼眶打轉,儘管問自己十萬個為什麼要來,儘管就想快點回去,可當我不經意間抬頭卻被炙熱的月光無聲的安慰。

萬籟俱靜的群山和我相視,星光點點的湖面像另一個世界的隧道,那一刻的夢幻恰如畢贛寫在《地球最後一夜》裡的獨白:

「你數過天上的星星嗎?

它們和小鳥一樣,

總在我胸口跳傘。」

透過時光去感知獨自等待,那些穿過神祗的掌紋終會和圖浮交匯。

離開的時候,內心很感慨,我想這裡大概是全國海拔最高的擁有一村一寺一湖的地區,它使得路過的旅人紛紛煎熬,但它也集齊了雪山、藍天、白雲、草甸、湖泊、氂牛、寺廟、經幡等一切天堂的模樣,留下的人留下了,離開的人離開了,人們來來往往,靈魂終歸四方。

 

最後的四零冰川 | 喜馬拉雅北麓的藍色星球

 早上從推寺出發,過最後一道邊防檢查,我以為40冰川就在眼前,應該會很快,事實上我真的看見它就在我的眼前,可事實上的距離確實遠之又遠。豐田霸道發揮着它的優勢,車輛在有路和沒路之間切換,司機在翻山和越湖之間徘徊,每次都覺得快到了,翻過去依舊在路上了。

40冰川也叫措嘉冰川,海拔5700米左右,位於西藏浪卡子縣與不丹邊境附近,因為毗鄰中國與不丹邊界的第40號界碑而得名,它是目前中國內發現的可接近度最好的陸地山嶽冰川,無需特殊裝備,便可零距離接觸。

從推村過去,會經過一片無人的高原草場,無人區的遼闊和壯美是有邊境的草原所無法比擬的,零星的牧羊人和成群的牛羊,散落的土坯房和偶爾出沒的狐狸,聽聞時有狼出沒,有些好奇的想知道,藏獒和野狼的博弈,誰會獲勝。

頭疼和心慌在在浮想聯翩中分散,身體和靈魂和解。

車輛停在冰湖邊上,我們需要爬過一個山坡,才能抵達冰舌,我有種和命運交涉的感覺。每走一步都在用力呼吸,正午的陽光照在坡面上,像極了格薩爾王的神諭,召喚着我前往,我問同伴,怎麼辦,有點緊張,就像等了30年,終於見到意中人一樣。

靜靜地凝望40冰川,終於懂得為什麼有人形容它是「邊境線上的藍色星球」,這片冰封王座是那樣的瑰麗、奇美、充滿驚喜。

我久久迴轉,目不斜視,全神貫注的去記憶這片久違的冰川海洋,浪漫給我上了一課。

是冰嘖依偎在冰洋的胸口,它們在繁星下共舞;

是太陽給冰林系上海藍色的胸針,它們天地相望;

是凝固在冰塊裡的百年時間,發出晦澀無音律的呢喃,

嘭嘭嘭,這是時間詩意語言;

我還看到,陰影輕柔地拂過冰鍾乳,

它們在冬日溫煦又短暫的光芒裡散步;

這些浪漫不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不是手捧一百零一朵玫瑰花,不是亮在夜裡的心型蠟燭,是蜻蜓低飛過水面,帶來一波清澈的漣漪,專注又獨一,確信又堅定。

有時我會覺得自己淺薄,面對這片冰川雪原,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底所納的景象,相濡以沫的溫柔和千萬年如一日的守候,自然以自己的語言相愛,它不光壯觀,它還偉岸,是怎樣遼闊的胸懷才可以如此書寫平凡。好像只有波拉尼奧的詩:

只有高燒與詩歌帶來影像,

不是這些道路或平原,

不是這些迷宮,

最終,我的靈魂遇見我的心。

我的靈魂遇見我的心······

手錶的日曆停在2020年12月30號,我走到冰湖中間,慢慢移動着步伐,穩穩得抱住一塊冰,傾聽裡面時光的聲音,在新年的前一天抵達40冰川,是舊年給予我未知的祝福,好慶幸我堅持勇往的抵達。

我是一個有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的年輕人,無論得失與險困,這讓我總能感知生命的富饒和無憾。

有人說這樣太固執太任性 ,可我知道,此生所有珍貴的相逢,都需要多一些固執和任性,誰也不知道一妥協就會錯過什麼,就像40冰川,我知道我不會再來,但我也慶幸,我曾抵達這裡,新年我想做一個堅韌又潤和的人。

寫道最後,我想用卡爾摩根的話來告白:

「在廣袤的空間和無限的時間中,

能與你共享同一顆行星和

同一段時光是我的榮幸。」

願我的靈魂最終能遇見我的心,我知道那裡陽光萬里,鮮花盛放。


童安
旅日自媒體人
不想當詩人的旅行者不是好的攝影師
旅行,寫詩,攝影,星球流浪
著有書籍《親愛的陌生人》
微信公眾號:童安的LP
豆瓣:童安的LP
原文网址:https://www.douban.com/note/791433442/?_i=3190801pxYbp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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